访问者：万新宇，简称：万
受访者：柯玉鹏，某研究院院长。简称：柯
万：柯院长，尽管上头发了指示，但为何中小企业借款难的局面仍难打开？
柯：这可能有两个原因，一是政策的时延性，二是内在的原因，与上头指示无关，而与银行家悖论有关……
万：什么，银行家悖论？
柯：你知道耶稣在《马太福音》里关于金钱的说法吗？“凡有的，还要加给他，叫他有余。木有的，连他有的，也要夺过来”（注1）……
万：这像先知的话吗？
柯：呵呵，离了前后语境确实不像，但耶稣的意思是：对金钱进行适当投资能创造出更多财富。比如拿到五千元的仆人做了投资，还给主人1万元。而拿到一千元的仆人，把钱埋在地里，最后还是还给主人一千元。于是，把不愿冒险的那人的一千元也交到把五千元投资翻番的人手里……
万：这不是“马太效应”吗？
柯：木有错。导致“富者愈富”的马太效应也称为“累积优势”，若是放在更宽泛的经济学范围里，我愿把它叫做“畅销效应”……
万：畅销效应？
柯：是的，比如有本书买的人还挺多，就会向读者传递一个信号：别人都买了肯定是好书。这样，周围人就产生了想买的念头，于是买的人越多，传递出更多的信号……
万：这叫涟漪效应？
柯：这叫畅销效应，你看那些作家和出版商挤破头想把自己的书弄上畅销书排行榜，就是这个意思……
万：莫非畅销书都是“好”书？
柯：对于畅销书而言，销量和质量几乎木有多大关系。这是图书市场的特点决定的，在这类市场上，你要是能买到真正的“好”书，只能说你的运气够好……
万：真的假的？
柯：我们看一下畅销书因何畅销：一是可能蹭了社会热点；二是可能有个好书名；三是作者名气不小；还有名人推荐、媒体炒作、内在质量、口碑传播等等……
万：这说明什么？
柯：说明：世上图书千千万，但是，只有被流行的机制选中的书才会流行，你看，众多的因素中，质量所占的比重很小，有木有？……
万：还真是这样。
柯：当然，我不是说流行的书一定都很差，而是说从概率上看，它并不比你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来更好。回到主题上来。你是一个银行行长，现有两个客户：一家企业缺钱但信用差；一家企业不缺钱信用好，你更愿意贷给谁？……
万：当然信用好的企业。
柯：问题来了，最需要钱的人，贷不到款；不需要钱的人，反而能拿到借款，再一次出现富者愈富的局面。进化心理学家约翰.托比将这种现象称之为：银行家悖论……
万：是否也有贷给国企无需承担政治风险的因素？
柯：呵呵，我们还可以把这个问题引到一个更深的进化议题上：你该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？我们的先祖就曾经在旧石器时期面临过这样一个严峻的问题……
万：什么意思？
柯：假如一个原始猎人处在一个急需救助的境地，但他的“借贷风险”很大，就很可能难以获得帮助……
万：什么“借贷风险”？
柯：这是一个比喻。因为我们把能帮别人的东西看作是资源，而资源是有限的。那么，按照银行家悖论的说法必须在出手前，评估相关的“信贷风险”，然后做出选择……
万：也就是看帮的值不值？
柯：从进化论的角度看，为什么我应该为保留别人的基因而牺牲自己的基因？或者说，更技术化地讲，利他行为降低了自己的繁殖成功率，却提高了他人的繁殖成功率……
万：那怎么办？
柯：利他主义可能有两条进化道路：一是选择亲属（所谓血浓于水）和二是互惠利他（你帮我梳毛我就帮你挠痒）。所以，一是帮自己的亲属，二是帮愿意回报我的利他行为的人……
万：相当于我在帮自己？
柯：记得小时候，周润发主演的“小马哥”形象深入人心，“为朋友两肋插刀”使小伙伴们血脉喷张。不过很快就发现，不要说出生入死，为了一个女孩子都能彼此反目……
万：哈哈，义气如此脆弱。
柯：如果你是个原始猎人，如果木有几个关心你的安危的铁哥们，你极有可能因恶劣的环境受伤害，环境越糟，朋友就越重要……
万：假朋友也很多吧？
柯：当然，比如那些奔着你的钱来的黑兄弟，那叫“酒肉朋友”，有时他也可能会假装利他的样子，而等你真正身处险境时，他又不理不睬，躲得远远的。邓大人生前曾告诫不要作穷国的头儿，也是这个意思......
万：看来真朋友难交？
柯：你看过电影《罗马》吗？布鲁图是凯撒最好的朋友，然而他和别人一样嫉妒凯撒。一次在元老院，大家围住凯撒并拔出匕首，凯撒拼死抵抗，当他看到布鲁图时说了一句：“你也在内吗？我的孩子！”后便停止抵抗，任由别人把自己刺死……
万：可以想象凯撒在死前的绝望之情。
柯：从蒙田到培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。莎士比亚的《雅典的泰门》中泰门对那些他曾帮助过的，但在自己需要帮助时却不肯出手的“朋友”大爆粗口……
万：怎么说的？
柯：“愿你老而不死，永受人憎恶，你们这些微笑的、柔和的、可厌的寄生虫，彬彬有礼的破坏者。驯良的豺狼，温顺的熊，趋炎附势的青蝇，脱帽屈膝的奴才，水汽一样轻浮的小丑！”……
万：骂的够狠的！
柯：很解气吧？如果用银行家悖论来解释，酒肉朋友的出现就不难理解了。所以，即便是友情我们也要有个“信贷风险”评估，就好比银行不会给破产的企业继续贷款一样……
万：马太效应的背后是什么？
柯：路径依赖，它是斯坦福大学的保罗.大卫在1985年的一篇论文《qwerty键盘的历史与经济学》中首次提出的，大卫将它定义为“不可逆的偶发动态过程，其过程可以称之为进化”……
万：就是我们现在用的键盘？
柯：是的，1873年肖尔斯把他的专利权（qwerty键盘）卖给了雷明顿父子公司。在1888年的一次打字竞赛中，这种字母排序方式胜出，自此后qwerty键盘成为主流……
万：是因为它打字更快吗？
柯：很难说，有人拿1936年的德沃夏克专利键盘（dsk）与之比较，据说，德沃夏克键盘比qwerty键盘的字母布局效率高很多……
万：那为什么没市场呢？
柯：我觉得：市场对qwerty键盘的依赖性太强，而且，木有多少人接受过使用dsk键盘的训练，所以，木有需求，键盘制造商也自然无意采纳这种出色的设计……
万：很遗憾。
柯：我国的高铁被称为国人的骄傲，目前的通车里程已占到了全球的50%以上，可你知道高铁的两条铁轨之间的标准距离是多少吗？
万：不知道。
柯：1.4349米。为什么是这个数？因为早期的铁路是由造电车的人设计的，而1.4349米正是电车用的标准……
万：那电车的标准又是哪儿来的？
柯：最先造电车的人以前是造马车的，所以，用的是马车的轮距标准。那马车轮距为何是1.4349米呢？答案是从古罗马人那里来的。因为当时整个欧洲，包括英国的长途老路都是由罗马人为其军队铺设的，而1.4349米正是罗马战车的宽度......
万：渊源流长呀。
柯：如果再问罗马人吃饱了撑的，为什么偏以1.4349米为战车的轮距呢？很简单，那是牵引一辆战车的两匹马的屁股的宽度……
万：太有意思啦。
柯：更有意思的是：老美的航天飞机有两个火箭推进器，造好后要用火车运送，路上要过隧道，而隧道的宽度只比火车轨宽一点，因此火箭助推器的宽度是由铁轨的宽度决定的……
万：哈哈哈，2000年前两匹马的屁股宽度决定的火箭推进器的宽度！
柯：所以，一旦人们做了某种选择，就好比走上了一条不归路，惯性的力量会使这一选择不断的自我强化，并让你轻易走不出去……
万：可见“路径依赖”的顽固力量！
柯：经济学家亚瑟说：一旦随机的经济事件选中了一条路，那么，不管其他道路有多么优越，先前的选择也就不会变了。苹果的创始人之一沃兹尼克也曾说：和dsk键盘一样，苹果优秀的操作系统因为微软而失去了市场的份额之战……
万：这么说：历史是关键？
柯：路径依赖也叫历史锁定。比如，在电脑键盘上，至今仍用shift键来输入大写字母，尽管电脑里早已不需要上档，但你还要敲“回车”键……
万：难道dsk键盘永无出头之日？
柯：你这个问题问的好，如果德沃夏克键盘真的比qwerty好，那它必须好到足以克服个人和历史惯性，达到帕累托最优才行（注2）。技术系统和生物系统一样，是根据功效和历史来确定其形式与功能的，并非单单最优就行……
万：看来生存是种意外。
柯：木有错！技术史和生物史一样，灭绝是定律、幸存是例外。一旦路径依赖的均衡点遭到破坏，就可能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转变，开始新的生命转换和技术革命……
万：惯性思维算不算？
柯：在一定程度上，人的一切活动都受到“路径依赖”的可怕影响，不是说改就能改的，它过去做出的选择决定了他现在可能的选择……
万：这话没听懂。
柯：沿着既定的道路，不管是经济、政治还是个人的选择都可能进入良性循环的轨道、不断优化；也可能顺着原来错误的道路往下滑，甚至被“锁定”在某种无效率的状态下而导致停滞，而这些选择一旦进入锁定状态，想要摆脱就会变得十分困难……
万：你是指？
柯：我木有指什么， 我是说所有的创建，开初都很离奇，但离奇的开头并不能保证它在市场上永垂不朽。比蝴蝶的翅膀更重要的是消费者的偏好的风向，幸存是一种例外……
万：你好像有点儿欲言又止？
柯：今天就聊到这里吧……
万：谢谢，柯院长，猪年吉祥！
2019年2月15日于龙岗
备注与参考：
注1：马太效应是指好的愈好，坏的愈坏，多的愈多，少的愈少的一种现象。来自于《圣经·马太福音》中的一则寓言。
注2：是指资源分配的一种理想状态，假定固有的一群人和可分配的资源，从一种分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变化中，在没有使任何人境况变坏的前提下，使得至少一个人变得更好。
参考：360百科
参考：《当经济学遇上生物学和心理学》，著者：迈克尔.舍默，译者：阎佳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，2009年7月第一版
参考：《达尔文密码》，著者：孟庆祥，中信出版社，2007年9月第一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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